Yuri

《看着我，告诉我》

【1】

音乐穿过客厅，渐渐充盈了整个房子，映在白纱帘上的日光都变得柔软，暖风一吹，掀起一片夏日的热潮。

赵婴笙顿住正准备脱鞋的手，是《小星星》，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光，转瞬又黯淡了下去。他把脱下来的鞋摆好，鞋头朝着门，像是随时准备夺门而逃。

“婴笙来啦？哈哈，好孩子，过来，你瞧瞧是谁回来了？”梁师傅从琴房探出头，慈爱地笑着招呼赵婴笙过来。

谱架前的青年停住拉弓的手，夹着腮托看向门口，琴声戛然而止，蝉鸣聒噪了起来。

“小笙。”伊宬看着眼前的少年，顿时觉得有些恍惚，上次见面是4年前，转眼赵婴笙也18岁了，稚气褪了些，个子也长高不少，只是不知道这不爱说话的性格……

赵婴笙像没听到他讲话，自个将小提琴取下来，小提琴有些旧了，面板上的釉也暗了一层。

果然还是不爱说话。

梁师傅拍了拍伊宬的肩膀，伊宬回了个笑给他。 

梁师傅走到赵婴笙旁边，想揉揉他的头发，犹豫了片刻又放了下来，说：“婴笙今天还是拉空弦吗？”

赵婴笙在调弦轴，这琴不好，弦轴容易松，但他用惯了，不肯换。他总是对一样东西有着很深的执着。他没回梁师傅的话，就在梁师傅叹了口气准备离开的时候，点了一下头，眼睛始终盯着手里的琴。

伊宬放下琴，和梁师傅对视了一眼，梁师傅替赵婴笙拉了把椅子过来，说：“好孩子，拉吧，累了就歇会。”说完跟着伊宬走出了琴房。

伊宬想抽烟，刚拿出来想起这是在梁师傅家里，又把烟按了回去。

“你想抽就抽，抽烟也不是什么大事。”梁师傅把门带上，说。

伊宬笑着摇了摇头，说：“不成瘾。”

“小笙……还是只拉空弦？”伊宬问。

“你也知道的，这孩子倔，他喜欢拉空弦吧，就重复着拉，谁能让他改变啊？”梁师傅叹了口气，赵婴笙四年前就在他这学小提琴了，拉了整整四年的空弦。

伊宬回头看了一眼琴房的门，虽然隔着门，他也能知道赵婴笙现在的样子：低垂着头，没有表情，一遍又一遍，G,D,A,E，就这样循环。

伊宬回过头，温柔地笑道：“小笙和普通孩子不太一样，梁老师操心了，自闭症的孩子您知道的。”

“你不说我就不照顾他了？”梁师傅转身倒了杯水，说：“四年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还挺好的，你那一走出去上大学，这孩子是一天比一天不爱说话。以前和他慢慢说还能聊上两句，现在是你等了半天，他就当你不存在。”

一大口凉水入喉，梁师傅才觉得这蝉鸣稍微清净了些。

伊宬没再开口。

四年前他因为要上大学离开了这座城市，那时候他没想过会整整四年不回来，也没想过离了他的赵婴笙会怎么样。他拿赵婴笙当朋友，是朋友就有悲欢离合。然而赵婴笙是不同的，他不知道什么是朋友，也不能理解朋友之间该有怎样的感情，他只拿伊宬是他的全世界。所以当整个世界抽离的时候，他像被剥丝抽茧，把本不愿意袒露情感的触角，藏得更深。

沉闷的琴音隔着一层木板传到伊宬的耳朵里，是G弦。

门被打开，赵婴笙重新背上了小提琴，乖巧得像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孩子，如果他的嘴角是笑着的话。

“小笙走啦？我刚刚听你的琴声，弓要上点松香了，我来帮你？”伊宬想去拿他背上的包，赵婴笙停在那里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，在伊宬的手快要碰到他的包的时候径直走到了玄关口，脚踩进鞋子，推门出去，动作一气呵成。

伊宬无奈地收回了手。

天色暗了，赵婴笙回到家。江喻喊他吃晚饭，他没应。江喻就不再喊了，她知道她儿子的性格，不要什么就坚决不要什么。

饿了自然会下来的。江喻自我安慰道，闭上眼睛又是心疼又是酸涩。

赵婴笙把琴挂在墙上，转头把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子里。他喜欢被子，特别是被太阳晒过的被子，暖暖的气息能把他全部包裹住，连一根指头都不露在外面，那样会让他觉得安心。赵婴笙其实不是不愿意和伊宬讲话，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，四年对他来说太长了，长到可以把他对伊宬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语言功能退化为零。

他翻开床头柜，里面有一小罐纸折星星。是他刚接触小提琴，练习夹琴的时候不耐烦发脾气，伊宬折来哄他的。那时的伊宬和现在的他一样大，手掌宽厚有力，他将一罐星光放在了14岁的赵婴笙手里，慎重其事的样子，让赵婴笙以为他活了14年就是为了这一罐星星。

赵婴笙把星星倒在床上，一颗一颗数，一颗一颗放回去。这四年里。他开心、委屈、生气、烦躁……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憋在心里，然后放在数星星上。他不会和外人沟通，却愿意和这些星星说一晚上的话。

他说：“伊……伊宬……想你，想伊宬……”

【待续】